邻居

我刚从韩国回到南京的那阵子，租住在三山街一栋破落的塔楼里面，那地方没有物业，常年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楼道里终日昏暗，布满了各家圈出来的势力范围，如果走路不小心，惹个鸡飞狗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自己囊中羞涩，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一切，尽量对其视而不见，就以为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外边的世界就消失了一样。

不幸的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并不能帮助我消灭掉来自隔壁的声音——那儿住着一位老人，他会把电视音响开得很大很大，有时候是在唱歌，有时候是在播一些科普节目，告诉你如何抗拒癌症，如何摆脱衰老，如何延迟死亡……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习惯这声音，渐渐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接受了邻居存在的事实。
于是，当连续好几天没有从隔壁听到声音的时候，我竟然开始觉到一种明显的不安，并因此而焦灼，以至于强迫自己走出房门，主动敲响了邻居的大门。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位老人。他告诉我他八十多岁了，是一位退伍军官，老伴和儿子先后谢世，有一个女儿在遥远的广州。我觉得惊讶，他看上去也就六七十几岁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人老了以后，岁月很难再去雕刻更深的痕迹，所以同样的二十年，在人年轻的时候是那么的显著，而等老掉了，竟然会被某些粗心的人忽略。
还没等我说明来意，他就告诉我电视坏了，拉我进去帮他看，然后热情地给我讲他的老伴，讲他的儿子，告诉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告诉我他是多么艳羡我们尚在的年轻的时光。突然，他问我是不是去过南朝鲜，我想他一定是瞥到了印在我T恤上的韩文。
我回答说我在那边住了些年，刚刚才回来。
这时，我注意到他开始凝望远方，双目竟泛出几点晶莹，便忍不住问您是不是也去过韩国，济州岛。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告诉我这让他突然想起了跟着队伍开进汉城的那一年，说怎么就跟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二零二一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