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巴黎

“人家刚打电话过来,说你的那个预约给取消了。“

被L唤醒的时候,天似乎还黑着。窗外是什么样子看不很清楚。房间里亮着灯。

“你说什么?”
我还泛着迷糊,没听明白她说了些什么。梦境和现实的界线还在形成之中。眼前这个狭窄而简陋的房间显得格外陌生。费了好大功夫我才意识到,这是在巴黎。于是我开始觉得沮丧。偏偏L又闷声不语,令我不能自己地歇斯底里起来:“到底啥事情你吼醒我,倒是说呀!”

“萧林!你少冲我发脾气!还不是你那档子破事?刚才人家说管事的把门钥匙给丢了,谁也进不去。你那个预约就等于白弄!”

我陷入沉默。好一阵子,才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情况已经跟你太太介绍过了,你的难处我们理解,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因为你是外国人,事情才会复杂起来……“
“……锁当然是可以打开的,任何一个锁匠都可以——有执照就行,但目前我们确实没有收到任何申请……”
“……对的,其他人都选择重新预约,等的时间是长一点,但都有机会……”
“……我们理解,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你是外国人,所以才会麻烦一些……”
“……好吧,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去移民局开个介绍,证明一下你的身份,带上开出来的文件去找锁匠,然后我们给你想想办法……”
“……只是你得抓紧时间啊,移民局的队可是很长的,而我们下午五点就会下班——最好你能提前一两个小时!”

挂断电话后,我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穿好衣服来到了巴黎的大街上。这些繁文缛节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所以没有觉得震惊,反而因为希望没有完全破灭而感到了一丝欣喜。

天空是昏黑的。虽然时间应该已经不早,大概是因为阴天,或者空气污染什么的,半空中架了好些明灯,有几十米高,远远望去就像安康鱼捕猎的诱饵,照得地面亮一块黑一块。从黑暗里走到光亮处的人都像突然间冒出来的一样,很容易吓人一大跳。街上的建筑物密密麻麻,给这光一照,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都布满了细微的黑斑,跟遭了次特大火灾似的。或许是真着过一次火吧,不然怎么跟我印象中的巴黎一点都不一样。记得出发之前,我还想着在大街上写生的,现在瞟一眼黑乎乎的河水,都没有兴致靠上前一步。

“萧先生吗?”
在移民局的门口,一个亚裔面孔的中年男人拉住了我,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问到。
我吃惊地问:“您是?”
“我是上面派过来协助您的专员,请这边走。”
我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同时预感到有人帮助的话后面的流程会顺利很多。
接下来,我被带到了办事大厅,看到有一群中国人凑成一堆用汉语聊天。亚裔面孔的人把我介绍给了他们,然后递了张表给我:“先填一下。”

“萧林?”
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起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盯着那一群人期待确认。
当中果真有个女人超着我走了过来,挥了挥手:“有多少年没有见了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的名字,只是觉得面熟,但既然她问了——即使是他们中的陌生人也肯定会问同样的问题——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她听,讲完后竟然觉得无比轻松。
“怎么会这么巧!”
她惊讶地说:“我也是预约的今天,也刚刚接到电话说取消了的!”
“啊?那你也是来开证明找锁匠?”
“那倒没,我直接放弃了,这次来是打算销毁我的居住记录的——我都打算离开了呢!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锁匠这回事儿呢。这下子好了,我也开个证明,我们一起去找锁匠?”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一下子把我整到云里雾里,话都说不出来。

(二零二三年三月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