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周末晒书,想起个词叫“朝花夕拾”。
迅哥儿出集子的那阵子,这还是个蛮芬芳的词,可惜现在已经被用烂了,然而用烂了也得用,烂苹果还能散发出一些酒香……

单车往事

2005.8.10(原文地址

那天下班后,太阳还挂在半空,金灿灿地,没有一点傍晚的气息。我漫无目的地穿行于陌生的城市,晕乎乎地,恍如梦境。其实,梦和现实又能有多少的不同,不都是最终幻作记忆的碎片,又有谁能清晰地将它们区分得开呢。
忽然,我想买一辆自行车。

我很晚才学会骑车的,我记得那应该是1994年。在记忆深处,那是象金子一样闪亮的时代,没有多少学习和生活的压力,每到周末,我便懒洋洋地躺在家中,心中却是不安定的,焦急地企盼着同窗们喊我去玩。每当听到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和纷乱的自行车叮叮当当,我便一阵欣喜,那是他们来了。然后去爬山,去打水仗,或者仅仅是聚集在县城的十字路口,目送各色的行人和陈旧的街景,直到太阳落山,一群少年。然而,这样的欣喜于我也并不是很多,他们有时候并不喊我,因为我不会骑车,我总是依靠胖子,或者其他什么人载着我。我和父亲讲过,恳求他为我买一辆单车,可是终究得不到应允,父亲的理由简单而充分,因为我并不会骑车,他不希望我拿一辆新车去练习。1994年,一个秋天的下午,我终于成功地骑车飞驰在校园的球场上,车是借一位同窗的,名叫红军,和我一样瘦弱,但很早就有了自己的单车,在我的眼中,那正是自由的象征。我兴高采烈地去和父亲商议,得到的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承诺。那时候正逢邓的第二次改革开始,家境日渐艰难,父亲的意思是可以找人买辆二手车,新车毕竟很贵。这承诺正如暗夜中的一点微光,在失望底部中载以微弱的希望,而正因了失望的反衬,才使那希望在我的心底闪闪发光,弥足珍贵。随即,我升入了高中,与心目中自由世界的割裂旋即增大。同伴们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他们开始写信,开始喝酒,酒醉后一起哭泣。周末赖在床上的我很少再能听到那令人欣喜的叮叮当当,没有人再愿意来喊我,他们要到更远的地方,某个山村,溪谷,甚至城市。我日渐孤独,宛如陷入了一个小小的牢笼,周末只能一个人惆怅地看着太阳落山。作为我全部希望的父亲的承诺始终没有兑现,尽管有一阵子几乎都要兑现了,以至于我每天放学回家总幻想着看到一辆单车停在院子里,无论它多么地破旧。我终于只能在自由世界之外徘徊,直到我离开那个破落的县城。我有些偏激地认为这对我的创伤是致命的,它直接铸成了我性格中的诸多缺陷:羞怯,自闭以及晚熟。

许多年后,当我已经承担了家庭的经济责任,彻底完成了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转换,一天,弟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母亲给他买了一辆赛车,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甚至掺着怨恨,回到家中总是有意无意地以此责怪母亲。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当年父亲始终不肯为我买辆自行车呢?我认为那对我非常重要。”
然而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而我也没有再去问父亲。兴许他们早已经将这件事情淡忘,正如《风筝》中哥哥为若干年前对弟弟造成的损伤道歉时弟弟只是淡淡地讲了句:“有这样的事么?”

在HOMEPLUS附近找到一家自行车店,最便宜的8万多韩元,我淡淡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回去的时候骑着单车,依然穿行于这陌生的城市,心中却无比地舒畅。

(2005年8月10日韩国水原)

逝去的年代之集邮册子

2003.5.13(原文地址

某一天,我在文具店里看到一个女孩买邮票。她把那些小纸片逐一放在掌心,颇认真地欣赏着,好像是在挑选一件饰物或者老唱片,这情景让我想起了从前沉浸于方寸世界的那段时光,许多褪掉了记忆竟又慢慢地浮现到我心头。

首先想到的是男孩灰灰。
还是我在不懈地从旧信封上撕“北京民居”,并且为如何去掉邮票背面粘着的信封残纸而苦恼不堪的时候,他便拥有了一个很漂亮的集邮册,里面藏着成套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崭新的邮票!这让我羡慕不已,我从来都不敢梦想自己能拥有一本集邮册,能有成套的没有盖戳的邮票。我依然更努力地去搜集旧信封,每天放学都要跑到学校附近的几个政府机关,在门口的废纸篓翻上很久。
有时候,男孩胖子会和我同去。但他告诉我,他马上就会有自己的集邮册了,因为他妈妈有好几本集邮册,现在决定送他一本。我很难过,回到家里对母亲说:“我想要一本集邮册。”母亲没有理我。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母亲忽然对我说:“你爸给你买了件好东西,就在里屋!”我跑了进去,看到一本崭新漂亮的集邮册放在写字台上。我强忍了心中的高兴劲儿,小心地把邮册拿到手中,仔细地抚摸了一遍,唯恐这只是一个美梦。我也曾看到我心仪已久的游戏机放在写字台上,但那次就是一个梦。
我正式宣布开始集邮了,并且给大家看了我的邮册。同样拥有邮册的还有男孩灰灰,男孩胖子和男孩Peter,一天,我对他们说:“我们成立一个集邮协会吧!”大家都表示赞成,然后我便提议每个星期六到一位会员的家中欣赏他的邮票,“这是协会的一项重要活动!”我说。
但是,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的协会便解散了,因为我画了4张会员卡,每人发了一张,男孩灰灰却把我发给他的撕掉了。后来,男孩Peter告诉我,灰灰不同意我所谓的协会的重要活动”。

不集邮的女孩H是我的同桌,她说他姐姐的邮票要比我的多得多。
我表示怀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她说。
“那么……拿来给我看看好不好?”,我有些心动,小心地问。
“让我想想……”,女孩H说。
女孩H想了一会儿,答应把她姐的邮票拿给我看。
那天,她真的带来了好多好多的邮票,足足花了我大半节课的时间来看。
“你有这么多‘天山’和‘黄果树’?……你有‘内蒙民居’……”
对我一连串惊讶的发问,女孩H总是很不以为然地答道:“当然。”
“我决定送你几张邮票!”女孩H忽然说。
我虽然有些受宠若惊,可还是小心地问:“这些不是你姐的吗?”
“我姐的就是我的!”女孩H生气了。
我不敢再做声了,只是诚惶诚恐地看着女孩H一边翻她的邮册,一边颁布她的决定:“嗯,这张就给你了,我有这么多……”此时的女孩H就和高高在上的女王恩赐她的臣民一般神气。
事情过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担心女孩H的姐姐来跟我讨邮票,不过,她并没有来,而且,我的兴趣也开始转向成套的新邮票,即使她真的来讨,我觉得我是不会在乎那些早已盖过戳的旧邮票的。然而,没有人会送我没有盖戳的新邮票,邮局也总不会忘记在信封上盖戳,我只有想着攒钱去买了。

男孩胖子很早以前就开始在邮老头那里买邮票了,他有很多的零花钱。我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去邮老头那里,但我只买得起一些很便宜的邮票,象8毛钱的“贺龙”或者5毛钱的“哈雷彗星”,至于3块半的“叶剑英”我只能过过眼福。有一天,男孩Cao跑过来对我说:“你要买邮票吗?我妈是邮局的,我可以按面值卖你邮票!”我一听喜出望外,按面值买邮票——这能省下我好多钱的!我们的第一笔交易是“拙政园”,价格1块半,男孩Cao答应我分两次付清。这笔交易着实让我高兴了几天,我去问过邮老头,他说:“‘拙政园’?最低6块!”
我从男孩Cao那里拿到了许多漂亮的邮票,除了“拙政园”还有韩美林的“熊猫”,54年的“宪法”等等。但是,我们的交易没能继续下去,因为男孩Cao卖的邮票都是他妈的,最后这事被他妈发现了。这使我俩都很丧气,我再也无法买到便宜的邮票,而男孩Cao也没有钱去电子游戏厅了。

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我集满了两个邮册,男孩胖子集满了一个,但他说他妈今后会将每年的年册买给他,男孩Peter宣布不集邮了,男孩灰灰还是一个邮册,里面依然是从前我从旧信封撕“北京民居”时他给我看的邮票。
后来,我的两本集邮册交给母亲保存,今年过年回家我曾向母亲提及过,她说怕被贼偷走,藏到柴房里了。我大惊,告诉母亲那样邮票回受潮发霉的。母亲也大惊,赶忙从柴房里把两本邮册取了出来。我打开一看,从前那些让我神魂颠倒的小纸片都好好地躺在原处,就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我终于决定把两本邮册带到身边,和我的那些日记本子放在一起——它们同属于一个逝去的年代。

浑中旧事

2001.10.22(原文地址

米菜馒头

我是在1991年踏入浑中校门的,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看到浑中的住校生到食堂打饭的情形:每个宿舍找一名身强体壮者,由他提着一个硕大的水桶将面条或者稀饭带回去供大家享用。那时,一日三餐不是面条就是稠粥,不是馒头就是块来。

我是走读生,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住校的同胞们对这种生活并不满意,于是,食堂改革了,就象当年改革大锅饭一样的声势凶猛。渐渐的,吃饭时提着水桶脸盆如同救火一般的情形不见了,食堂中开始挤满了攥着一叠叠饭票的大小学生。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在食堂吃饭的。因为早自习的缘故,好多的同学早上都宁愿去食堂吃饭,以省出更多时间来学习或者玩。我为了后者也去凑这个热闹。

于是,早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我便夹着饭盒,混在人群中到学校最后边的食堂兼礼堂去打饭。花上5毛钱,打一份足以让我吃饱的米菜馒头,和好友们围在食堂的大火炉子周围,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聊,我的那些个早晨都是这样有趣地度过的。有时我必须吃的很快,因为也许我还曾答应他们饭后一起去足球场上打雪仗。

许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当年那段米菜馒头的时光原来是那么的快乐。

老图书馆

在我的印象中,浑中是当时县城里唯一拥有图书馆的学校,这一度成为一件颇令我骄傲的事情.

老图书馆位于教学楼的西方,古旧的平房,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只记得躲在钢筋护栏里面的那些窗户总是紧闭着的,唯有借书的窗口在课外活动期间能够打开那么一小会。
我依然清晰地记着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借书时的情景。下课的铃声才响,,我们便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直奔图书馆的方向。瞬间,借书窗口下那个小台子上挤满了人。大家都把身子侧着,攥着学生证的手高高地举到空中,以尽力减少自己所占据着的空间。身强体壮的男孩子总是最先借到书,无可奈何地站在台子下面的女孩子投以艳羡的目光。我也清晰地记着我第一次站到那个窗口前,在人群的推拥下,我的身子象狂风巨浪中的小舟一样晃来晃去,可我依然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一摞摞图书以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极其严厉的管理员的脸庞。

许多年过去了,我走出了那扇古老的大门,我去了更多的图书馆,我有了更多的机会读更多的书,然而,在我心中挥散不去的却总是在母校的老图书馆借书的亲切情景…….

方老师

方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
可我最初认识他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数学老师,而是因为他是”知正书屋”的老板。这个名号一度让他落入一种很尴尬的局面:大家总是习惯于把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数学老师看成是书屋老板。
有时,这种偏见是很严重的.

一年假期结束时,方老师建议我们放假多读些书,而且特别推荐”穆斯林的葬礼”,然而讲台下的响应却是一阵唏嘘,隔着偏见,这些建议在我们眼中早已成为商人的宣传。
我的这种偏见一直是根深蒂固的,直至那个上午。
那天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此前方老师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同学们中早已舆论大起,纷纷说:“老方做买卖去了,老方买书去了……”而我尤其嚷的厉害。
正当我的嚷声得到周边同学的一致响应时,方老师进来了。直到许多年后的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着凝在他额上的那几颗豆大的汗珠以及当时我羞愧的神情。
“同学们,今天是最后一节立体几何,明天如果我能来的话,就开始不等式。”
“说这话的意思是——同学们都知道,我两天没来了,那是因为我在医院输液,明天能不能来还不一定——我已经病了两天了。可你们是毕业班,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上一节课。”
我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着,我没有象往常一样讥讽他故弄玄虚而且永远都不会再那样去做了;我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听着,听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而非书屋老板吃力地讲课。

后来高考了,我数学考了104分,就是这个分数让数学白痴的我也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上了大学.
再后来,我继续读书,却再没遇到哪位老师会给我读书的建议,尽管从前我曾对这种建议不屑。

今年寒假的同学聚会上,我问方老师书屋还开不开,他说:“不了,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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