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二年,四月,暮春杂忆

纵然是在四季不怎么分明的加州,春天也来得乍暖还寒。
连续那么好几天,阳光异常炽烈,刹那间让人误以为是到了热带——“总算感受了一把加州的阳光”,我还和同事讲——但转瞬间就变得凉风萧杀,阴云密布,宛如深秋。
终于感冒,周末在沙发上躺了整整两天。
昏昏沉沉中听了许多老歌,便不由地回忆起一些过往的岁月,这才羞愧地发现,原来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学会向前看。

客厅一团杂乱,自和老茂去刘大水的住处拉了一车从中国托运的东西回来后,满地扔得都是画册和玩具,即便你花些力气收拾停当,也经不起K每天孜孜不倦地重新翻出来丢到地上。他刚学会走路,越发地好动,根本管不住。
我去信箱取信,他就踉踉跄跄地跟着,我拣出新一期的《经济学人》,再由他把花花绿绿的广告扔到垃圾桶里。

总是习惯手里有本杂志看,早年时翻《艺术世界》和《天涯》,或者《读书》,攒了一堆,现今成了搬家时的累赘。那时口味是偏左的,读到的文章大多不切实际,却能让人心潮澎湃,就似软性毒品一般。
当然,现在学乖巧不少,顶多关心关心阿拉伯局势,揣测现在还是不是个好的做多原油的时机,或者瞅两眼国内粉饰过得经济数据,看是不是能从字里行间读出点什么玄机,以确定手里的中概股该不该抛掉。
但青年时的那些情感还是会偶尔迸发,比如某天开车去农贸市场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看到一群Bernie的支持者,烈日炎炎之下举着牌子,呼吁人们去投票给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老头儿——就是那个Vermont的非主流议员,一年前还默默无闻,靠着十块二十块的零星捐款竟也一度让傲慢的希拉里寝食不安——于是有几秒钟血液流动忽然加速,有种想鸣笛的冲动。

市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炽烈的阳光让人睁不开双眼,只能像梦游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白人、印度人、华人、穆斯林、锡克人……各色的装束、各种的口音,简直就如同一个现世的锡安城,
而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安安静静地做到旁边的椰树下,摊开画簿……

从去年捡起画笔开始,断断续续地画完了一本,却看上去没什么进步,激情也开始消散,常常良久都找不到画的冲动。
从旧金山图书馆借了两本Egon Schiele的集子,那是一位大学时有一点点喜欢的画家,作品有些神经质,但异常有力度,可惜28岁那年人就得流感死了,不足中年。
姜文称中年是“狗日的”,这是以养家糊口为主的年龄,即便画画也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非得利用最最垃圾的时间,永远做不到专注,总是慌慌张张,犹如偷情……

Linus说:“Life is just for fun”。
这在中华人生观里是极大的政治不正确,所以Linus始终没有发财,就那么傻乐地生活着,Loser。
原以为搬过来就可以像西方人那样去生活,拉倒,老祖宗的烙印直接就是烫到骨子里的,几辈子都去不掉。
K今后还是得进补习班,还是得学才艺,还是得死命去跟他人争第一。

现在电话里跟家人可聊的唯一能让大家都开心的话题就是K。
家乡在棚改,拆拆停停,父母对未来之所至的担忧也随之紧紧松松。弟弟则成天都在念叨去宝华镇买八九千一平的房子,他就怕像我一样,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发大财的机会。

关于地铁、高铁、以及并入南京的消息漫天飞,人们蜂拥而至。
“到处都是人,再不买就买不到了!”
他焦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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