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七年,十一月,人生忽已暮

做了个胃息肉的小手术,是八月份就因为胃酸反流做内镜给查出来的。
这事情让我陷入了恐慌。因为从前我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十好几年来还是头一次去医院。长期以来,我早就产生了一种幻觉,自然而然地以为会长命百岁,这念头根深蒂固,径直植入到了潜意识里,所以,那天听到医生说胃里发现息肉并做了病理活检后有些懵。回家查了好多资料,很怕。等病理结果的那一周更是惶恐不安。即便后来出了结果,说是良性增生,积聚在心中的惶恐也再难被驱散。
毕竟,我终于意识到,幻觉破灭了。
作为一个对死亡领悟很早的人,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人终将要彻彻底底地消失于这个世界,灰飞烟灭。只是,我也并未真正地因为这个念头而觉得焦虑,毕竟那一刻似乎遥不可及,面前尚有大把的时日可用来挥霍。然而,这一次生病的经历让我明白,明天和意外,还真说不准哪一个会先到来,死亡这件事不仅绝对真实,而且绝对莫测。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态度,超然而平和,几乎达到“活在当下”的境界。现在才理解,真正能够做到活在当下的人,需先接受死亡的真实和莫测。
佛教鼓励念死,正是此意。而自己距此境界,尚有千里之遥。

手术本来九月份就可以做,为了找一个好一点的医生,我硬生生给它拖到了十一月。
最终的大病理仍旧是良性增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病变。按说该大松一口气,但破灭的幻觉不可能重建,我非得学会面对死亡的莫测,从而能够真正地活在当下,毕竟,活着才是应对死亡的唯一方案。我还非得学会淡化自我,因为人生的苦惑皆因“我”起。

术后吃了两周的稀饭,趁势休息了一周,然后马上到了感恩节,日子便在闲散中过去了。
记得一个周五的午后,我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瞅见院子里的树叶被西下的日头打得金黄,忽然就来了兴致,带了两个小朋友去小狼山看日落。
那是何等壮丽的景象啊:加利福尼亚的太阳,即便行将坠落,依旧炽烈无比,横在旧金上湾上方,连同那个它投在水面上的镜像,像片场里得两个超级大灯,把整个山坡照得热烘烘地,亮堂堂地,我们谁也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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