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茶盒

我总是企图在无味的生活中去寻找哪怕是一点点的色彩。

于是,那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在惯经的茶店发现了这个茶盒。那时店还打着烊,茶盒就摆在橱窗里,一共五个。当时我是一下子就被吸引住的,因为那是真正的红茶盒,盒子上画着的我梦寐以求的美丽的红茶壶和红茶杯,让我那平庸的心中甚至迸出了一点激情,仿佛感觉到数百年前三桅大帆船满载锡兰茶缓慢驶入伦敦港时激起的人群腾沸。当然,这感觉也就仅仅持续了那么零点几秒钟,或者根本就没有这感觉——不过是个人事后的意淫。

生活切换到往复,继续调板子,测代码,窝在办公椅中绞尽脑汁设计一个足够空洞而玄乎的东西去申请专利,偶尔考虑考虑是不是开始理财,以及在大约几年之后可能买到房子,还有遥遥无期却注定平庸的婚姻,再加上那么几分钟去担心温室效应或者中国的老龄化,然而只能长叹一口气因为不会抽烟。

晚饭后再次经过茶店的时候,我的心绪却又鬼差神使地被拉回到了那个茶盒上,继续十二个小时前的幻想。店里的客人刚走,我迫不及待的恳请卖茶的小姑娘卖给我一个茶盒。
“我可以买足够多的茶叶——如果你肯送我一个茶盒的话。”
然而那是一家专营乌龙茶的店,价格似乎都在50元之上。
“可惜我喝不的乌龙茶,会醉——你知道,喝乌龙茶是很容易醉得,就是那种头晕晕的感觉。”
这时我看到柜台上摆放着的茶饼。
“自去年来普洱好火啊,你这里有砣的么?这饼我怕是一年也喝不掉的。”
我干笑了几声。
“散的和砣的味道应该差不多吧?我从前很喝普洱的,砣的,后来不喝是因为太瘦。”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懂我的逻辑。
“如果一个茶盒可以装一量的话,就麻烦帮我称一量普洱。”
我从她手里接过已经冲好的普洱啜了一口,很肯定地认为散的味道确实与记忆中的砣茶相差无几。
“是的,普洱的味道是有些特别,但时间长了你会习惯它然后会很喜欢它,然后离不开它——当然,刚开始喝的时候可以加点糖。”
我自以为是地讲,但这是个完全中国式的茶叶店,不会有方糖。
“那么我还可以另外买那个茶盒——我指除了茶叶之外,其实国外许多茶店都会卖很好的茶盒,很贵——当然,也不一定。”
而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去过一家正宗的红茶店,我的推测不过是基于那些来自遥不可及的伦敦或者东京的照片。
“我最多可以出十块钱。”
当我发现自己开始胡诌的时候同时也发现了那卖茶小姑娘的无聊,她说她每天要呆在这里十几个小时听腻了古筝听腻了二胡听腻了钢琴,于是我开始怀疑对她来说我的荒谬言论也许正成为某种新颖的乐趣。
我只好无奈地坐了下来,一边慢慢地喝茶,一边搜肠刮肚把那些日里闲聊中赖以维生的话题不厌其烦地重新拿出来——它们被我滥用的程度足以让我呕吐,我开始讲在山西大同——我的家乡,交警队长做掉市局政委、公交车在市区全车被劫;我开始讲县城里黑社会猖狂以致全县无业青年统统加入黑社会穿蓝色西装不配领带,我开始讲去苏州买到最劣质的碧螺春去宜兴买到假冒的紫砂壶从而下结论为买正品不一定到产地其实许多专门店的信誉更好以期博得她的好感。
“那你买的是多贵的碧螺春阿?”
“七十——七十块钱一两。”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那次去苏州连度假村的大门都没有出,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与碧螺春有关的事不过是从住处附近的园子里摘了几片叶子,放到开水里喝掉而已。
“那么,有牙尖么?”
“牙尖,阿……我不知道有没有的,他们说是明前雨后茶。”
我开始掩盖自己对茶叶的无知。
“茶叶阿,只能去喝,有味道就是好茶,对不对?比如那个,那个什么来这——哦,毛尖,毛尖就很有味道。”
我几乎要脸红了,我平生只喝过一次毛尖,那是高中班里开新年联欢会的时候,乡长的儿子给了我几颗茶叶,他很认真地讲是毛尖,我想应该是很好的。
茶杯里的茶越来越淡,我编故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小姑娘说话了:“那好吧,但你要买20块钱的普洱,茶盒五块钱卖给你好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去挑茶盒。盒子有两种,一种是蓝色的,磨砂面,摸着很有感觉,但是图案有些简单;一种是黄色的,光面,但底部和顶部有华丽的花纹,增加了不少古典味道。早晨的时候我看中的是蓝色的,此时我忽然更钟情于黄色的。
“那么我拿黄色的罢,这样,你刚好各剩一对,摆在窗口也漂亮。”
“或者,下次买铁观音送领导的时候,你可以再送我一个——你知道,乌龙茶是很适合送人的,老外喜欢。”我有些无耻地说,然后拉开大门,消失到往复的夜色中。

从此,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件物品,它将和香山的葫芦、地坛的陶碗、Everland的石艺,水原的瓷杯那些东西一起,串成了我生命中的另一条丝线,彩色的那一条,来反衬无边无际的平庸和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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