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 刺客 2006-8-26 12:48:50留下:
那天下班后,太阳还挂在半空,金灿灿地,没有一点傍晚的气息。我漫无目的地穿行于陌生的城市,晕乎乎地,恍如梦境。其实,梦和现实又能有多少的不同,不都是最终幻作记忆的碎片,又有谁能清晰地将它们分分得开呢。
忽然,我想买一辆自行车。

我很晚才学会骑车的,我记得那应该是1994年。在记忆深处,那是象金子一样闪亮的时代,没有多少学习和生活的压力,每到周末,我便懒洋洋地躺在家中,心中却是不安定的,焦急地企盼着同窗们喊我去玩。每当听到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和纷乱的自行车叮叮当当,我便一阵欣喜,那是他们来了。然后去爬山,去打水仗,或者仅仅是聚集在县城的十字路口,目送各色的行人和陈旧的街景,直到太阳落山,一群少年。然而,这样的欣喜于我也并不是很多,他们有时候并不喊我,因为我不会骑车,我总是依靠胖子,或者其他什么人载着我。我和父亲讲过,恳求他为我买一辆单车,可是终究得不到应允,父亲的理由简单而充分,因为我并不会骑车,他不希望我拿一辆新车去练习。1994年,一个秋天的下午,我终于成功地骑车飞驰在校园的球场上,车是借一位同窗的,名叫红军,和我一样瘦弱,但很早就有了自己的单车,在我的眼中,那正是自由的象征。我兴高采烈地去和父亲商议,得到的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承诺。那时候正逢邓的第二次改革开始,家境日渐艰难,父亲的意思是可以找人买辆二手车,新车毕竟很贵。这承诺正如暗夜中的一点微光,在失望底部中载以微弱的希望,而正因了失望的反衬,才使那希望在我的心底闪闪发光,弥足珍贵。随即,我升入了高中,与心目中自由世界的割裂旋即增大。同伴们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他们开始写信,开始喝酒,酒醉后一起哭泣。周末赖在床上的我很少再能听到那令人欣喜的叮叮当当,没有人再愿意来喊我,他们要到更远的地方,某个山村,溪谷,甚至城市。我日渐孤独,宛如陷入了一个小小的牢笼,周末只能一个人惆怅地看着太阳落山。作为我全部希望的父亲的承诺始终没有兑现,尽管有一阵子几乎都要兑现了,以至于我每天放学回家总幻想着看到一辆单车停在院子里,无论它多么地破旧。我终于只能在自由世界之外徘徊,直到我离开那个破落的县城。我有些偏激地认为这对我的创伤是致命的,它直接铸成了我性格中的诸多缺陷:羞怯,自闭以及晚熟。

许多年后,当我已经承担了家庭的经济责任,彻底完成了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转换,一天,弟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母亲给他买了一辆赛车,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甚至掺着怨恨,回到家中总是有意无意地以此责怪母亲。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当年父亲始终不肯为我买辆自行车呢?我认为那对我非常重要。”然而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而我也没有再去问父亲。兴许他们早已经将这件事情淡忘,正如《风筝》中哥哥为若干年前对弟弟造成的损伤道歉时弟弟只是淡淡地讲了句:“有这样的事么?”

在HOMEPLUS附近找到一家自行车店,最便宜的8万多韩元,我淡淡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回去的时候骑着单车,依然穿行于这陌生的城市,心中却无比地舒畅。

(2005年8月10日韩国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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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